互联网大厂再掀“反腐风暴”。
1月16日，腾讯通报，去年发现查处舞弊案件70多起，100余人被辞退，10多人涉嫌犯罪移送法办。
在此之前，美团也公布“反腐战果”，去年共查处刑事案件41起，移送司法107人，涉及到店、到家、买菜、优选、点评、骑行等多个事业部。
大厂舞弊案件多发，老板们触目惊心。就在马化腾发出“看完吓死人”慨叹的几天后，百度CEO李彦宏也在一场内部直播中直言，“腾讯的那些问题，百度也都有。”
然而大厂内部的舞弊腐败已非新鲜事，其一直是企业发展过程中的“心头刺”。国际知名的注册舞弊审核师协会曾估算，贪腐所涉及的金额能吞掉一家公司总收入5％至7％。
马化腾则把很多业务做不起来归咎于严重的内部贪腐问题——业务做不起来，不是因为管理者、业务方向，而是贪腐漏洞太大，业务被掏空了。
一位曾在大厂反舞弊部门工作的员工告诉九派财经，被查处、被通报的案件只是互联网大厂舞弊乱象的冰山一角，更多的贪腐还隐藏在快速发展的业务线上。“越是烧钱的业务，越是舞弊案件的高发地。”他还告诉记者，在互联网大厂，不少业务线上的年轻基层员工，都有搞“权力寻租”的机会。
【1】烧钱之处，舞弊多发
一名大厂员工告诉九派财经，企业腐败的高发区，一般发生在重点业务线上。“新业务开疆拓土阶段，企业往往在这些业务线砸钱砸得多，狂飙突进得状态下，对于项目资金的监管审计可能跟不上。”
腾讯在1月16日的反舞弊通报中，便提到了PCG（平台与内容事业群）为重灾区，涉及10例案件。前些年，在腾讯“930”组织变革中，PCG事业群正是群星中最闪耀的一个，不仅整合了腾讯赖以起家的QQ、腾讯视频、腾讯新闻等优势业务，更是被马化腾视为腾讯发展的关键。
虽在近三年来PCG事业群经历阵痛、在商业模式探索上遇阻，但腾讯仍在上面进行了不少资源倾斜，将其养成了流量巨无霸的同时，也滋长了贪弊的土壤。
曾制作出《你是我的荣耀》、《鬼吹灯之精绝古城》等爆款剧的原PCG影视内容金牌制作人张萌，就因利用职务便利、收取外部公司好处费被移送公安机关。经法院认定，犯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，判处有期徒刑三年。
对此，互联网分析师丁道师在接受金融界采访时曾提到：“只要涉及到离钱比较近的，跟审批相关的业务，就容易产生腐败。PCG事业群在视频内容引进方面，能不能引进，推荐到什么位置，以什么合作形式来推荐，都是存在模糊地带的。”
另外，与钱沾边的市场开拓部门往往也是贪腐高发区。据《2021互联网反腐反舞弊调查报告》显示，直播电商和社区团购成为2021年互联网腐败舞弊案中的新增高发领域，而这也是当年互联网平台争夺最激烈、最愿意砸钱的领域。
以社区团购领域的首个被曝光的舞弊案为例，当事人马军便是美团优选陕宁省区负责人，因受贿被刑事拘留。不久后，竞争对手滴滴旗下橙心优选 BD 王某同样因利用职务便利违规注册团长被查。
在更早之前的共享单车大战中，创业互联网公司ofo 每天亏损据估算高达 2500 万元。据 AI 财经社报道，ofo 的商务几乎每人手里都有厚厚一沓餐厅和娱乐场所的消费卡。除此之外，不乏凑人头、甚至偷卖小黄车的舞弊行为。
互联网喜欢烧钱，而烧钱的地方又最容易滋生腐败，这些重点业务线的员工们拥有总公司给予的权限，能集中调动大量人脉、金钱、流量，一旦心生邪念，不可避免走上贪弊的歪路。
【2】小人物，也有“大机会”
与外界想象不同，大厂贪弊不仅发生在高层、中层身上，只要具备了动机、能力与机会，普通基层员工们也能在自己的岗位上搞“权力寻租”。
随着互联网大厂成为线上流量聚合平台，其对商家、代理的话语权也在加强。平台往哪个商家倾斜，哪个商家就容易得到好处，这样的权限置于一个普通员工手里，自然容易带来舞弊寻租空间。而销售、采购、地推等基础岗位由于经常与第三方公司接触，更是容易成为金钱输送往来的口子。
某电商平台一员工告诉九派财经，对于电商平台而言，舞弊的高发区域莫过于负责招商的店小二。由于小二在哪些商家产品放在推荐位上有自主权，了解拿到资源的条件和规则，商家和供应商为获得更大利益，会主动与其套关系。
该员工表示，部分店小二在招商的过程中，很容易跟商家“打成一片”。接受商家车接车送、入住豪华酒店、享受奢华宴请，都还是“小意思”，胆大的员工甚至主动向商家索贿、拿回扣。
“拿钱是最low的。”该员工直言，在行业浸淫多年的“老油条”，一般会与商家合作开公司，通过亲属入股等方式，薅平台资源赚钱的同时规避审计。
在大厂舞弊案中，窝案同样是不可忽视的问题。“不少底层员工都是被主管拉下水，最终在金钱的诱惑面前泥足深陷。”大厂员工王跃告诉记者，他曾经就职的某大厂，就发生过多起窝案。
“印象最深刻的是，有些刚从校园迈入职场的年轻人也被卷入其中。他们本该有很好的职场前途的，却栽在了起步阶段。”王跃认为，“轻轻松松就能收获几万元，对于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，这样的诱惑几乎难以抵抗。”
与发生在普通员工身上的舞弊案相比，中高层反腐案虽少，但涉事金额普遍较高，低则数百万元，高则数千万。
去年4月，快手原副总裁赵丹阳借情妇账户受贿668万，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，罚金人民币70万元；2020年11月，曾任阿里大文娱总裁的杨伟东，因收受、索取业务合作单位的贿赂款855万余元，被判有期徒刑七年，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二百万元。
这些舞弊案除了造成公司资金损失外，也让相关业务沾上污点，更是由于内部权利关系复杂难以根除。马化腾在全员大会中就提到，很多业务做不起来，就是因为贪腐漏洞太大，业务被掏空。
为此，大厂们需要拿出更大的决心。2022年末，阿里曾宣布，十八罗汉之一的蒋芳担任集团CPO，这位反腐女王积累过不少战绩。据统计，其入职23年就将7名高层送入狱。
【3】内部反舞弊：名头很大，力量有限
在反舞弊这事儿上，互联网大厂可谓不遗余力。
早在2010年，阿里巴巴便成立了廉政合规部门，内部称为“锦衣卫”；2015年，美团成立集团监察部“重案六组”，专职集团内部反腐和打击黑产；2016年12月，腾讯上线“腾讯阳光”（现为“阳光腾讯”）公众号，开通线上匿名举报通道……
而在一众互联网大厂中，京东的“内控合规部”在业内最为出名，该部门直接向集团CEO汇报，拥有集团唯一的腐败调查权。针对反腐，刘强东曾表示“你若敢贪一万块，我宁愿花100万，1000万去调查你，把你送到牢里去”。
此外，为了进一步对舞弊员工进行追责和事后封锁，互联网大厂们还统一了战线。2017年，京东、腾讯、百度等知名企业，以及中国人民大学刑事法律科学研究中心共同建立“阳光诚信联盟”，如果员工因为贪腐问题被开除，便会上传到黑名单，被其他大厂封杀……截至目前，该联盟已有650余家会员单位。
即便如此，大厂内部的贪腐问题近几年依旧没得到解决。它借助原本漏洞渗透进来，如细菌般寄生在大厂的各个零部件上，不断滋生繁殖，甚至颇有愈演愈烈的苗头。
《2021互联网反腐反舞弊调查报告》显示，2021年，根据企业内部通报、公众号全网曝光、公检法税等官方机构以及媒体披露的互联网腐败舞弊案超过240起，同比增长153%。上述案件中共计超过300位员工被开除或移送司法机关，人数较去年翻倍。
在王跃看来，不少互联网企业内部的监察体制存在还有很大的完善空间。互联网大厂反舞弊的决心很大、反舞弊部门的名头也很大，但相对于不断扩张的业务和员工而言，反舞弊部门的人员数量有限，力量略显薄弱。
此外，互联网大厂反舞弊多数时候依靠内外部举报，比如员工举报同事、主管，或者员工与合作方分赃不均、撕破脸后被举报等。这导致大厂往往只能“被动反腐”，等到反舞弊部门接到举报展开调查，钱基本已经流失掉了。
舞弊预防机制也停留于简单的案例通报或是反腐宣传，以此对其他员工产生警示效果。商家刘凯告诉记者，逢年过节，某电商平台的员工都会在朋友圈发“拒腐海报”，提醒商家遵守“廉正规则”。“这种方式作用有限，对于商家而言，还是会想方设法跟小二套关系。毕竟，人性都是经不起诱惑的。”刘凯说。
大厂们在资本加持下的黄金时代，面对舞弊，也许能够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”。但随着互联网行业狂飙突进时代的落幕，大厂爆发强烈危机感，在降本增效、去肥增瘦的裁员之后，反腐成为必须开的一枪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王跃、刘凯为化名。）
九派财经记者 郭梓昊 实习记者 黄依婷
【来源：九派财经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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